文苑节2010 - 庆祝微网周年
《妈妈的心琴》 (真人真事)
青青小草
2010-10-22
一天下午，我妈妈正在教学生弹琴，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一位老大爷站在外面，问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一听老大爷的声音，怔住了，马上又惊叫一声：“贵娃，是你？”老大爷冲进房间，一下抱起我妈妈，大声哭着说：“大小姐，是我，是贵娃啊！”
新中国成立的前夕，从国统区逃往台湾去的船票很难求。我舅舅是上海交大毕业的高材生，专业是造船设计。国民党政府为了带走各路人才，给了我舅舅一家人去台湾的船票。就在登船的前一天，中共地下党的人给我舅舅捎来了党的领导人的口信：我们需要你，留下来建设新中国。我舅舅非常激动地表示要跟共产党走，决定把船票退了，但我姥爷是国民党行政院长张群的亲信，他对共产党没有信心，决定还是要去台湾。后来父子商定的结果，是让家里的仆人贵娃先负责把行李运送去台湾，等他在那边把一切都安定好了，看看这边形式的发展再说。贵娃是孤儿，从小就被我舅舅家收留抚养大，他那时候才十六岁，每天都会背着我妈妈玩。贵娃受命一个人去了台湾，万万没有想到，一去就是五十六年后才回大陆。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想看看他的老主人家。
共产党进城后，我舅舅被新政府重用，他在中国列入前茅的造船厂工作，后来当任造船厂总工程师。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他挨斗受批被迫离开了岗位。那时候，天天晚上有人在抄家，打人声、骂声、摔东西声到处响起，非常恐怖。终于有一天晚上，抄家的人敲我舅舅家的门了，我姥爷受不住刺激，一下被惊吓死了。我舅舅家提心吊胆地过着苦日子，一直熬到文化大革命结束。
人生无常啊，小仆人贵娃孤苦伶仃地去了台湾后，自生自灭地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而且活得很好。他成家立业，生了五个小孩。据他自己跟我妈妈说，小时候在老主人家看到很多书，听到很多音乐，于是按脑袋里老主人家的小孩子们的样子培养教育自己的小孩，结果五个小孩都上了大学，都出国留学，都成家立业了。
“来来，大小姐，让我背你，让我背你。” 老大爷贵娃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把我妈妈背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当年的仆人和大小姐都哭成了泪人，一个仰头哭嚎：“天老爷啊，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啊，等到我都快入土了啊，天老爷啊……” 一个爬在背上，用手捶着对方的肩，哭喊着：“贵娃，贵娃，你怎么才回来啊，天老爷啊，你怎么让贵娃才回来啊……”
那天晚上，我妈妈一个人在钢琴前久久坐着。她从小弹琴一直到现在，从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弹到已经是丝丝银发的钢琴老师。她每天都要弹琴，钢琴是她的生命。她演绎过无数音乐家通过音乐来表达人生无常的作品，今天，她面对自己人生的无常，无法弹奏，只能在钢琴上落下串串眼泪…..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妈是那样的伤心，无法忘却现实的痛楚沉入到音乐中去。
老大爷贵娃见不到老主人了，见到我妈妈和舅舅他们总算如愿以偿。他回台湾后一个星期不到就去世了。
当年把船票退掉的舅舅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他从六十岁开始学习油画，然后周游世界，行走山河，出过画集，办过个展。这几天不知道他是在威尼斯还是在佛罗伦斯。
我妈妈的生活除了钢琴，还是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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