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侃的博客
卧轨
2011-01-23
1968年夏天的北京和往年一样闷热，身上发粘，坐着都出汗。那年我在小学，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并不太明白。我家住的楼房离铁路只有几百米远，那一年几乎每个星期都听到火车紧急刹车时刺耳的声响，每次听见这个声音，我就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们向铁路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又有人卧轨了…… 快去看死人啦…”。
每个星期都能看到有人在铁路上卧轨自杀对于当时的男孩子可能是终生难忘的“刺激”。那时我们忘了一切，哦，反正一切也不值得记忆。只顾得看火车司机每次用大铁钩子从停住的火车下面，把死人拉出来，然后转身爬上车头，继续开车。每次火车吐着白烟，慢慢离去时，后面就留下一具尸体和一群孩子，我就在他们当中。
每次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都很害怕，但是就象现代人喜欢看恐怖片一样，害怕也去看。可是最后一次看到的不一样了，这次与以前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
这是一天傍晚，我们照常听到火车刹车的声音，我们照常很快地跑了过去，可是这次我和同伴跑得太快了，把司机用大铁钩子钩人的整个过程都看到了，这个人从车底下被钩出来时身体没有断开，整个身体都还连在一起，但是下半身已经向后面扭曲得不能再扭了，这明显是从腰已经断了，只是皮肉还连在一起。司机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给拉出来，然后用一块草席把身体盖上了，火车走了，我们就围了过去。
男孩子们天生对看死人有着浓厚的兴趣，可是谁都不敢把草席掀开，大家推推扯扯一阵子，终于一个胆子大的，把草席一下就这么给掀开了，我们看到了害怕看，又非常想看的东西 － 一个撞烂的头和肮脏衣服下的身体。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头发开始灰白，右边的脸没有什么损伤，左边的前额被撞烂了，白色的脑浆和血从脑壳里流出来，左眼球也掉了出来。当时我和这个头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我惊呆了，脚动不了了，喉头象被一个拳头堵住一样，吐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旁边的十几个男孩子都不出声了，大家都傻了，空气象凝冻了一样，周围异常寂静，静得吓人。
时间好象过了很久，我们就这么无声地站着，看着这个死人，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走来，他是我们附近的邻居，也是这个死人的儿子，他没有任何表情，没说话，呆呆地站着，看着地上躺着的爸爸，后来他蹲下了，木呆呆地试着把那个掉出来的左眼球放回眼眶里，然后把手上沾到的血污在裤子上擦了擦，又慢慢地小心地把他爸的一支向后弯曲的胳膊拉回来，直直地摆在身体旁边，他可能想起来这支胳膊曾经抱过他，拉过他过马路，可能也还打过他，还搀扶过他的祖母，给他祖母端过吃喝，也搂抱过他的妈妈…。可是现在这支胳膊已经断成几节，还痛苦地向后弯曲着，这个儿子轻手轻脚地把这支胳膊摆好以后，还是呆呆地蹲着，后来他坐下了，看着他爸，看着流出来的脑浆和血，看着扭曲的身体，他没有任何话，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直等到别的邻居来把他拉回家…
他走了以后，旁边有人喊口号“打到地富反坏右！”“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然后还有人唱起了歌：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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